劉遠富
“那一年,我快退休,但心里一直有個東西放不下,我要把前輩們、老人家們怎么開創(chuàng)、開拓、奠基敦煌事業(yè)的精神總結一下。”回想起2014年總結十六字“莫高精神”的經過,敦煌研究院名譽院長樊錦詩重復了好幾次——“莫高精神主要是給老先生們總結的”。
樊錦詩一直強調精神是給老先生們總結的,卻忘了自己也已經81歲,也已經是敦煌研究院的老先生,莫高精神也早已融入她的血液。在幾代老先生的言傳身教之下,“堅守大漠、甘于奉獻、勇于擔當、開拓進取”的精神,如今早已經在大漠里流淌綿延,生根發(fā)芽,長成一片碩大的綠洲。
這么多年,一代代莫高人正是秉持著這樣的精神,才讓大漠中的敦煌重煥榮光。這個精神背后,其實是幾代人無私的奉獻和付出。
因為熱愛,所以堅守奉獻
可以說,沒有老先生們前40年堅守大漠,可能就沒有今天的敦煌研究院。“他們當時有啥條件?啥條件都沒有。我1962年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全是土房子、土炕、土桌子、土凳子,穿的衣服跟老農民差不多,沒電燈,喝咸水。1981年才有電,1984年才有這種磚房,才解決子女上學的問題。”當年的苦,樊錦詩全都經歷過。
常書鴻、段文杰這些老先生當年都是大學生,喝過洋墨水,過著城市生活,卻背井離鄉(xiāng)來到山溝里。莫高窟有一幅畫叫舍身飼虎,在常書鴻最困難的時候,這幅畫給了他勇氣,為了事業(yè)做點犧牲值得。正是這種對敦煌歷史文化藝術的追求和甘于奉獻精神的支撐,老先生們在這里扎根了一輩子。
“這40年老先生們就守在這兒,什么‘打右派’、‘批斗’他們都經歷了,但是莫高窟的保護、研究基礎都是他們做下來的,沒有人給他們獎勵,沒有人給他們提工資。”樊錦詩說。
常書鴻、段文杰、樊錦詩等同志在敦煌城內辦事處合影。1965年9月30日
敦煌研究院弘揚部李萍回憶,她們在1981年剛來莫高窟的時候,經常見段文杰院長睡得很晚,起得特別早。“后來才知道,因為‘文革’十年,老先生們都被下放到農村,耽擱了十年,回來之后,就想把過去的時間‘搶回來’。他們兩三年時間出的學術成果,都是很多人可能十年才能出的,其實他們已經積累了很久。”李萍說。
而當年段文杰“搶時間”的情形,在樊錦詩身上也能看到。在采訪過程中,樊錦詩兩次被電話打斷,我們聽到她說:“我現(xiàn)在每天的時間都不夠用,要趕稿子,但每天睡覺不能少于五個鐘頭。”聽到這里令人很辛酸,一個81歲的老人,為了趕書稿,每天只睡五個小時。只要她在敦煌,就會一直發(fā)光發(fā)熱,無私奉獻。
“記得有一次去蘭州看望段文杰院長,當時他已經快90歲了,我從他家出來的時候,他就問我去哪,我說回敦煌。就這么一句話,他一下把我拉住說‘回敦煌,多好,多幸福。’就這兩句話,我的眼淚就止不住了。我一下跑下去,坐到路邊欄桿上,哭了半個小時。回一趟敦煌,在老院長看來都是幸福的!”想起這件事,李萍至今很感慨。老先生們對敦煌的感情、對敦煌的熱愛,是發(fā)自肺腑的。
想起剛接手敦煌研究院的時候,樊錦詩說:“莫高窟交給我們,如果管不好,那我就是罪人。交給我一份遺產,交給我敦煌研究院,交給我研究院這么多職工,怎么辦?如坐針氈,如履薄冰。你只能把它帶好,不能把它帶壞。”憑著勇于擔當?shù)木瘢诶舷壬鷤兊膸ьI下,敦煌研究院走進了一個新時代。
毫無保留,培養(yǎng)敦煌接班人
1981年,歷經十年磨難的敦煌研究院重新招考了,多年沒有進人的研究院迎來第一批新人,這批人也成了現(xiàn)在敦煌研究院承上啟下的中堅力量。
李萍也是其中之一。她回憶,“當時計劃招30人,很多敦煌研究院老先生的子女一起參加考試,但最終只招了22人,敦煌的子弟只招了一人。本來還有8個名額,但卻沒有降分錄取,為的就是公平,老先生守則境界十分令人佩服。”為了保證敦煌研究院人才質量,避免“關系戶”,敦煌研究院甚至多年沒在敦煌招人。
面對這批新人,老先生們給大家毫無保留地傳授知識。老師如饑似渴地教,學生們也如饑似渴地學。“我們當時有幸見到了常書鴻先生、段文杰先生,他們豐富的學識和背景,不是我們今天能夠用簡單語言去描述的。有時候他們是學富五車的老學者形象,有時候又是激情飛揚的歌唱家,他們就是才華橫溢的這么一代人。教給了我們很多知識。”
經過學習和考試,老先生們根據(jù)各自表現(xiàn)和成績,把大家分配到不同崗位,弘揚部部長李萍、美術所所長馬強、保護研究所研究室主任樊再軒等人都是從當年分配的崗位上成長起來的。“我的性格比較能坐得住,老先生就安排我去修壁畫,在洞窟里面一坐一上午,在工作的時候你可能會把自己都忘掉。”多年后,想起當時的安排,樊再軒覺得這份工作很適合自己。
為了留住敦煌的人才,讓敦煌研究院后繼有人,敦煌研究院投入了很多。
“我出錢,我出路費學費,你工資還帶上,去讀大學深造,有機會出國的出國,給他們平臺。你要尊重人家,人家來這山溝里了,你得給人家機會,讓人家有希望,能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才能留住。”樊錦詩知道這里的條件是很難留住人才的,所以想辦法給他們提供更多的機遇。“不能只說奉獻,要給他們提高的機會,給他們發(fā)揮的機會。可能工資不算太多,但是我們也想辦法,向省里面要政策,要津貼。”
20世紀80年代以來,敦煌研究院積極與日本、歐美的大學、基金會合作。研究院在人才培養(yǎng)上的投入,在文博行業(yè)都是非常少見的。如今敦煌的講解員隊伍中有很多都會一門外語。敦煌研究院毫無保留地給大家提供學習的機會,研究院和美國蓋蒂保護研究所合作持續(xù)了30年,以樊錦詩為首的一批專家,專注學術研究,沒有任何私心,資金全部用于保護和人才培養(yǎng),這種勇于擔當?shù)木褚沧屚鈬撕芨袆印?/p>
“我們當時工資才幾十塊錢,到大學里邊去學習,尤其是學理科,學費要四五千,對一個單位來說是很大一筆投入。”樊再軒說。當時很多人沒有考上大學的人,也在敦煌研究院圓了大學夢,甚至出國留學。我國第一個文物保護科技的博士李最雄先生也是敦煌研究院出來的。
除了人才培養(yǎng),敦煌研究院還注重大家對莫高窟文化遺產感情和知識的培養(yǎng)。在敦煌研究院有一個“規(guī)矩”:凡是到敦煌研究院工作的人,無論什么崗位,都要先從洞窟講解員做起。因為洞窟是研究院的根,每個人只有了解了洞窟的歷史和價值,并深入學習和講解之后,才能培養(yǎng)他們對敦煌的熱愛。直到今天,每一個莫高人都非常感謝曾有過擔任講解這段經歷。
開拓創(chuàng)新,大漠長出參天大樹
正因為持續(xù)不斷地人才培養(yǎng),敦煌研究院才有了強大的生命力。“嚴格地說,現(xiàn)在我們現(xiàn)在很多成果,老先生早就開拓了,比如講解員的規(guī)矩,講解員講啥。修壁畫,加固,治沙,他們早就做了。”樊錦詩說,開拓創(chuàng)新的精神在老一輩人的身上一直傳承下來,敦煌研究院現(xiàn)在已經有了1000多人,在各個領域不斷開拓創(chuàng)新,成果豐碩。敦煌研究院在大漠里開拓出了綠洲、長出了參天大樹。
九層樓 金良/攝
如今,敦煌研究院有了強大的保護、研究、弘揚團隊,在保護、修復、科研和歷史文化藝術研究和弘揚等各個領域都有了進展。為了治沙、修復壁畫,治出了國家科技進步獎,為了修壁畫,自己研制方法,做工具,搞理論,培養(yǎng)了全國一大批的壁畫修復力量;敦煌研究院新媒體平臺積極與外界合作,推出的周簽、二十四節(jié)氣等精美的新媒體作品,贏得了社會的高度認可。
“最初來到敦煌研究院的時候,只是當成了一份工作,沒想過一定要扎根這里一輩子,但現(xiàn)在,已經離不開了。”敦煌研究院接待部副主任宋淑霞說,在8月20日習近平總書記來莫高窟考察時,是她給總書記做了講解,想起當時的情形,她很自豪地說,“回想起在這里付出了這么多、經歷了這么多之后,覺得是蠻值得的。中國大城市很多,但是像莫高窟這樣一片‘佛國凈土’,你找不出第二個。”
很多人說,剛來敦煌的時候,就感覺敦煌研究院的人有一種特殊的面貌和氣質,說不出是什么?后來,他們知道了——這就是“莫高精神”。
樊錦詩說:“這個精神好像是虛的,卻支撐著莫高人,物質壞了,我們還可以再造,但精神沒有了就沒了。”
“莫高精神”,我們要傳承好、發(fā)揚好!